超越人的局限
一个历史学家说他要寻求历史的真相(史实)时,他实际上想做的是要反对另一些人的说法,而提出自己的说法。如果他有自知之明地用此一家之言去反对彼一家之言,则尚属合情理,因为大家都有思考和言论的权力。如果他真的以为自己能找到真相并重建史实,那么最终会是在打自己的嘴巴。对真相的追求有悠久的历史,源于猿人在昏暗的森林中行走时对树叶下隐藏的坑洞和对黑暗中躲藏的野兽的恐惧。对未知环境的焦虑始终伴随着行动的展开,因此我们需要知识来照亮周边,而所谓的历史知识就是其中一种。求知是有功利目的的,历史也同样。获得的是信息,进行的是理解,目的是感觉安全。能安心就够了,因为更重要的事是去寻找食物和配偶,主次不能颠倒。当然对于同样的图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而且理解首先是取舍,关注的重心落在哪里理解就往哪个方向去了。不在理解方向上的细节都会被乎略,因为图景的细节是无限多的,可诠释的方向也是无限多的,我们有限的心力无法全部深究。只有部分细节隐去,轮廓才会显现,我们才能有所认识,才能依据其展开行动。问题是,这是真相吗?我们可以说是真相的一面。如果理解是认真的,这一面是否靠得住要看后续实践,不出问题就可以暂时相信。至于另外的无穷面,等到有时间有精力有需要时再说。我们无法把握真相的全部,也无法确认部分的终极无错,我们只能根据当前的需要“形成”我们的理解并且尽量避免内在不兼容。对前后左右是如此认识,对过去未来更是如此,能安心就够了。
预设关注的重心,就是我们常说的“先入为主”。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不是一个褒义词,作者拿它批评胡适。根据当前的需要,就会“以己度人”而做不到客观,作者拿它批评铃木大拙。但是我觉得不管喜不喜欢,先入为主和以己度人实际就是每个人认识外界绕不开的方式,有人能抛开自己的主观吗?我想只有在骗子嘴里可以做到。就象作者在导论里表示的,他可以抛开“种种现代价值观念”,“越过这类文献直接考察当时的情景”,从而“运用‘假设’使资料呈现出可以说明的脉络”。为什么他偏偏可以呢?因为韦伯、福柯、科林武德、列维斯特劳斯和伽达默尔之流(掌握了先进方法的权威)开了通行证?
人类语言当中有些词是用来表达愿望的,象“客观”、“真相”之类,后来被转而用作恭维。恭维得多了滥了,大家会觉得真有那么回事。于是就有人跑出来,在批评别人存在人的局限性以后夸口说自己可以超越,仿佛他不是人。
这只是对该书导言的感想,至于正文,既然是“一家之言”,肯定有可观处。(《增订本中国禅思想史》书评/不求甚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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